【大家说】成授昌:排骨萝卜汤

      成授昌

有时间读点闲书实在是有趣有益的事情，最近再翻梁实秋《雅舍谈吃》就很有感觉。这本书收录的文章基本都是短短的，一篇文章谈一件吃的事情，读起来不费劲。

在一篇谈吃排骨萝卜汤的文章里，梁先生讲了一个故事，说有一次慕名到一位杨太太家吃排骨萝卜汤，感觉排骨酥烂而未成渣，萝卜煮透而未变泥，汤是又热又浓又香又稠，席上大家品尝之余赞美不已。品味之后，意犹未尽，个个向主人探询做汤的秘诀，用水？用时？文火？武火？一个个问题抛了出来。面对大家的问题，杨太太只是一再笑着，嘴里支支吾吾地直说没什么没什么，一时间大家很是失望。而这时一位在座的朋友开腔说，道理很简单，多放排骨，少加萝卜，少加水。愣怔了一会儿，个个爆出了笑声，原来就是多多少少的事，如此简单。

餐桌上的趣事写完了，接着写梁先生自己做排骨萝卜汤按照这样的做法居然大获成功。按照梁先生书里“谈吃”写作的习惯这篇文章就可以完成了，唯独这一篇梁先生意犹未尽，加了一段，写了这件事给大家的启示。他说：

从这一桩小事，我联想到做文章的道理。文字而掷地作金石声，固非易事，但是要做到言中有物，不令人觉得淡而无味，却是不难办到的。少说废话，这便是秘诀，和汤里少加萝卜少加水是一个道理。

从做排骨萝卜汤，谈舌尖上的美味，一下子转而谈做文章的道理，道出笔尖下文字的艰难，而且总结出“少说废话”的秘诀，言简意赅，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写作问题，这是梁先生的本事。“少说废话”四个字也切切实实击中了很多人写文章的毛病。

梁先生还有一篇文章就叫《废话要少说》，明确提出，人不能不说话，不过废话可以少说一点。从说到写，还明确提出，行文也最忌废话。在这篇文章里，他举例朱熹的《朱子语类》里的两段文字：

第一段：

欧公文，亦多是修改到妙处。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稿。初说滁州四面有山，凡数十字，末后改定，只曰“环滁皆山也”五字而已。如寻常不经思虑，信意所作言语，亦有绝不成文理者，不知如何。

第二段：

南丰过荆襄，后山携所作以谒之。南丰一见爱之，因留款语，适欲作一文字，事多，因托后山为之，且授以意。后山文思亦涩，穷日之力方成，仅数百言，明日以呈南丰。南丰云：“大略也好，只是冗字多，不知可分略删动否？”后山因请改窜。但见南丰就坐，取笔抹数处，每抹处连一两行，便以授后山，凡削去一二百字。后山读之，则其意尤完，因叹服，遂以为法，所以后山文字简洁如此。

前一段说的是欧阳修的《醉翁亭记》，“环滁皆山也”，一句话开篇。这个开头向来是“开门见山”的写作范例，哪知这五个字居然是从几十个字中删减而来。

后一段记的是另一段佳话。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的曾巩路过荆州和襄阳，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去拜访求教，因曾巩太忙，陈师道受托写了几百字的文章，后由南山先生曾巩删减去一二百个冗字，而文意更为完整无瑕。又是一个文字删减精炼的典范。

在梁先生文章中，举例之后，先生指出“凡为文者皆须知道文字须要锻炼，简言之，就是少说废话。”在举例讲道理之后，再一次提出“少说废话”的主张。

现在很多老师教导学生，写作要精简，要把多余的文字删减掉，能不说的不说，写精炼就是这个道理。我们称赞一个作家的文字如“水洗”一般，除了文字本身外，就是没有废话。其实“少说废话”已经成了写作时大家公认的要求。

当然，在我们平时的生活中，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说些废话，添枝加叶，海阔天空，那是另有情趣。我们扬州说书艺人王少堂的话本《武松》，原来的“五十回”被他拉成四五十万字，分为上下两册出版。书上写的一回事，到了台上演出，老先生有声有色，很多听众感觉他说的比书上又繁复许多。有传闻说，先生说“武松打虎”一节，只说一个“拳头举起”也要岔开话头絮叨，而满场听众听得兴致盎然，意犹未尽。王少堂先生是说书的大家，艺术表演的需要有特殊要求，说得有趣的“噱头”话也算不得废话。

当然，何为废话，估计不会有准确的答案。作者自知、读者心知，大家应知。

记住梁先生的话，写作文章还是要“少说废话”，文章写短一些，再短一些。一篇没有废话的文章就是一锅好吃的排骨萝卜汤，会让人感觉温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