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大家说】刘春阳：窗花

       刘春阳

2019年秋天，我来到丽江市宁蒗县永宁乡一所多民族小学支教。学校在摩梭人聚居的寨子里，离泸沽湖十几公里，是茶马古道丽江到稻城亚丁必经之地。

我教四年级语文，班上42名学生，来自摩梭、普米、彝等多个民族。

卓玛是摩梭人，家离学校不远，紧靠着老温泉浴室。她个头很高像个初中生。开学不久，我发现下课时，她从不出去玩，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窗外的田野、远处的山和天上的云。她的脸上常常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落寞，看上去心事重重。我感觉到她一定有什么事堵在心里，开始关注她。几次找她谈话，她都是欲言又止，没有问出所以然来。

有天，我去泡温泉，经过她家，进去坐了一会。在家里，卓玛放松了许多，说想调个座位，我问她为什么，她怯怯地看着我不开口，跟我要了电话号码。

回到学校，我接到她阿姨打来的电话。原来，开学以后，卓玛的同桌经常跟她要钱，卓玛不给，那名女生就骂她、掐她。卓玛害怕不敢反抗，也不敢跟老师说。

得知情况后，我把她们调开，并未说明原因，我不想把这件事说破，以免在双方心中留下阴影。此后，我开始注意那名矮个子女生。我发现她每次经过村上的小店时，别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进去买东西。她总是走在路的另一边，低着头，一走而过。

周日我去家访得知，她父亲已经去世多年，母亲改嫁，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，家里很贫穷。了解情况后，我开始不露痕迹地帮助她。这位学生成绩一般，却非常热爱劳动，逢到她的小组卫生值日，教室、操场打扫得特别干净。我在小红花竞赛中加了一项卫生值日奖，她得的最多，我就表扬她，奖励她本子和笔。周六补课，学校食堂不做饭，中午我喊她一起去小店买东西，买完班上学生的东西后，我又单独让她选几样喜欢吃的。一路上，我有意无意地关照她有什么事，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老师。过了不久，我又牵线，请一位朋友资助了她家。

调了位置，卓玛心情开朗了很多，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，成绩上升很快，单元考试得过全班第一。

期中考试后，家乡的爱心人士捐赠给学校一批图书，我在班上建了个图书角。通过竞选，卓玛当上了图书管理员。出乎我意料，卓玛邀请曾经同桌的那名女生和她一起干。她俩分工明确，一个负责走读生，一个负责寄宿生，所有的书按内容分档。借阅本上的格子画得规整，借阅人的姓名、借还日期写得工整。她们还仔细找书上的插图、名人名言提供给负责黑板报的同学。看到她俩配合默契，各司其职，把图书角经营得井井有条，人气旺盛，我特别开心。

摩梭人是母系制社会，母亲是家中的根，女儿是家中的脉。有俗语说，是摩梭人就会唱三十六种歌，跳七十二种舞。常常晚上天刚黑下来，邻近的村子里就会传来歌声，有合唱有独唱，歌声高亢嘹亮。有时候，我会循歌声而去，到了门口也不进去，就倚着一棵树，一边听，一边想象。一大群身着各色服装的男女，围着篝火载歌载舞，尽情歌唱，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呀。

也因此，我喜欢到摩梭人学生家家访，在他们开满鲜花的院子里吃饭，听歌。卓玛也多次请我到她家吃饭，我考虑到她家离学校近，妈妈在泸沽湖那边打工，很少回家，一次也没有去过。为此，我感觉到了卓玛的失落。

放假前一天，学校老师聚餐后，我去泡温泉，经过卓玛家，卓玛看见我说，老师，明天我妈妈回来，您来我家吃饭吧，我唱歌给你听。我告诉她，明天一早就走了，承诺下学期来了第一个就到她家吃饭。

没想到新冠疫情暴发，新学期我被困在家里，一直到6月份才去了云南红河州的另一所学校。8月初学校放假，疫情也有所减缓，我决定去看看泸沽湖边上的学生们。

车过老温泉，卓玛恰巧从家里出来，我摇下车窗跟她打招呼。她说在班级群里知道了我要来，正准备去学校，又说妈妈刚好在家，请我晚上到她家吃饭。

到了学校，大部分同学都来了，分发完各种食品，我和学生们合影留念，算是正式和他们——和支教了一个学期的学校道别。

晚上如约来卓玛家，火塘边的方桌上摆满了菜。有菌菇、炖鸡汤、猪膘肉。还有地产的“苏理玛酒”。卓玛一直很兴奋，不停地给我夹菜，斟酒，席间主动为我们唱歌。她的歌声穿过火塘跳动的光传过来，委婉清脆，满怀深情。临走时，她给了我一个用两张作业纸折叠成的信封。

离开卓玛家，我去了怒江大峡谷和滇藏交界处的丙中洛旅游。十几天后回到家，我打开信封，里面是一幅窗花和一张纸条。条子上写道，老师，我和同学们都很喜欢您，想您。

我把粉红色的窗花贴上临街的窗户。一种春天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，有些亲切，有些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