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坚
胡老板一家对我很好,我投桃报李,家教尽心尽力。补习时除了紧跟学校教学节奏,还带着复习初一初二时功课的薄弱环节。打从荣光电池厂出来,胡家把我安排在城东麦粉厂一间亲戚空出来的宿舍里住宿。不知为什么,每晚过了十点就没有电了,而我往往晚上监督玲玲做完作业辅导完课后,也就十点钟了,因此回到宿舍照明都是点蜡烛。
年轻人消化功能好,每晚补课结束肚子就饿了。我蹬着自行车回宿舍,常常在老商校前面的桥头来上一碗八角钱的水饺,把肚子垫一垫。因为回去我还要系统备第二天的课,而备课是要用脑子的,不能在饥饿状态下进行。在外面一个人也是一个家,我得过得有模有样,有滋有味,有时我还在小街上捎上一包香烟一瓶酒一袋花生,在备课时享用。
就这样,我在麦粉厂那间简陋的宿舍里,点着一角二一支的洋蜡烛,抽着三角六一包的“贵烟”,啜着一块九角六一瓶的“扬州白”,剥着八角钱一斤的麻壳花生,为一个十五岁的城市娃娃改作业、备课,总要搞到子夜才能安然入睡。
玲玲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成绩明显好转,“红灯”在一盏盏熄灭,这让胡家夫妻喜出望外,我也获得满满的成就感。拿人家钱,受人之惠,就要忠人之事,心里不能有亏欠。
然而白天到了厂里,进了车间,心里却越来越别扭。阮师傅总是看我不爽,干活时从不搭理我,板着一张苦瓜脸,实在让人憋闷。我尽力配合他铲盐,抖净麻袋,把空袋缝得像石头那么结实,防止他“鸡蛋里挑骨头”,发牢骚伤人。
化盐车间也不是天天都要化盐的,偶尔不化盐的时候,阮师傅就领我去检查堆在码头边的空麻包。我惊异于农药厂工业用盐量之大,积累下来的空麻包竟堆成两座高六七米的大山。为了防止坍塌,得在检查过程中找出堆松的地方抽出来重新码好;为了防止下雨漏水,得把绿色帆布一再抻平遮盖严实,在帆布搭界的地方用大砖头仔细压好,不能有疏忽,否则外面的运盐大船来拖,浸潮受烂的麻袋是不能再用的。
我喜欢干巡视整理麻包堆的活儿。活儿并不重,又是在室外,两人各查一座“山”,互不搭界,心情舒畅。检查结束就可以休息,我爱在两座“山”之间一手握着两块红砖练马步冲拳,或者爬上高高的“山”堆,四仰八叉地躺在被雨水洗刷得洁净的帆布上,晒太阳,看蓝天白云,听不远处的古寺禅音,心思便飘得很远……
一天我检查完盐包,练过马步冲拳,志得意满地走向运河边想抽根烟,阮师傅迎面走过来,仍是板着脸,对我说贾主任明天过生日,要我买条烟送一送。
“买什么烟?”
“‘红梅’吧。”
“不买!”我没好气地说。
“红梅”四十五元一条,是我整整五天的工资。其实我也并非舍不得,更何况贾主任是胡老板的战友,我是他接受进厂的,平时对我也不错。主要是他跟我说话不像在商榷,完全是一种吩咐,或者干脆就是命令。
想不到他竟气急败坏地爆起了粗口,并把一只脏污污的食指指向我的鼻子。
我大怒,反手抓住他的手脖子朝身后猛地一扔,他的额头磕在盐包堆上,蹭破一层油皮,殷殷地渗出血珠来。
他用手捂住额头,一路詈骂着找贾主任告状去了。说我天天躲在盐堆间练功,今天一言不合朝他行凶。
回到车间,贾主任严肃地批评了我。他眼神有些复杂,看来也知道了原委。
“你看怎么处理?不管怎么你是出手伤人,如果报到保卫科就麻烦了。”
我从皮夹里拈出两张票面五十元大钞扔在桌子上。
“五十就够了,让他买点营养品补补。”贾主任递回我一张票子。
我扭头走出车间,心里沮丧极了。
作者简介:
中国作协会员,著名畅销书作家。著有长篇小说《元红》《青果》《黄花》《爱是心中的蔷薇》《火苗》《运河逐梦》等。